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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Blood²:零與遊戲】第十章‧埃麗亞德涅之線

  史考特知道自己一定是昏過去了,否則怎麼可能會沒有自己被綁在這裡的記憶。

  她舉目望向四周,並不確定自己身在何處,唯一可以確認的是,這裡並不是平瑟頓家的收藏館,這地方看來像是間長久無人使用的小木屋,牆角有一大綑受潮的柴薪,就放在陰暗宛如黑洞的壁爐旁邊,室內的空間並不大,在她正前方有一張木製的方桌,旁邊擱著一張木椅,從上頭所積的灰塵厚度看來,顯然也已經很久沒人坐在那上面過了。

  她正被綑綁在床柱旁,當她掙扎起來想要掙脫的時候,整張床上也揚起了厚厚一層灰塵,她想閉氣盡可能不吸到那些灰塵,但這反而讓她下一口氣忍不住吸了一大口,而那些灰塵此時還在空氣中飄揚,尚未完全落到地上去。

  繩子綁得很緊,她根本動彈不得。

  室內相當幽暗,她僅能從窗外照入的光線辨識周圍,奇怪的是,她注意到地上除了她剛剛掙扎的痕跡之外,並沒有其他腳印,照理說,這裡到處都積了那麼多灰塵,不可能有人能不留腳印地走進來將她綁在這裡,但她檢視許久,卻沒有找到任何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人所留下的痕跡。

  她想起之前在平瑟頓家所見到的光景,想起那個穿著粉紅洋裝的小女孩,以及那幅極其詭異的畫作。

  那不是人類能辦到的事,那個女孩和那幅畫,都是屬於另一個世界的東西。

  想到這裡,她更加不安了起來,儘管她清楚記得自己曾在事情發生時送出了求救訊息,但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事,她一點印象也沒有了,她知道自己不是個會輕易被嚇倒的人,即使在親眼目睹那種超自然現象發生時,她也完全不認為自己會因為那種事而驚嚇到暈倒,一定有人對她做了什麼,一定有人奪走了她的意識,只因她不是個該待在那裡的人,她會阻礙那些罪犯想做的事。

  他們想奪走《露琪亞》,奪走那幅屬於平瑟頓家的資產,她簡直不敢相信為什麼會有人想要那種恐怖的畫作,也不能想像為什麼平瑟頓會擁有那東西,但那對另一個世界裡的人來說,顯然擁有極大的魔力,《露琪亞》可以讓他們完成某種願望,就像這個世界裡的毒品或非法武器一樣,有心為惡的人可以利用這些東西做出危害他人的事,而以史考特的理解範圍內,她完全無法想像《露琪亞》可以被拿去做出多麼可怕的事,那超出了她的所有既知知識之外,她只知道,那絕對會是非常、非常糟糕的事,而以她的能力是完全無法阻止的。

  她想起平瑟頓所說過的話,平瑟頓曾親口告訴她,他用那幅畫殺死了自己的兄弟,但她現在卻沒有機會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了。

  平瑟頓也是通曉那世界的人之一,這個事實令她深感打擊。

  如果平瑟頓的話屬實,如果他真是她過去曾愛過的那個男人,那麼她對他實在是太不了解了,她不但沒有意識到她一直在同時和兩個男人交往──儘管偶爾稍微察覺到怪異之處,她也下意識地認為正常人不可能會做那麼變態的事,於是就將這個可能性輕而易舉地從心中排除──甚至根本不知道平瑟頓一直踩在另一個她全然陌生的世界裡,在那個世界裡,人類的常識與知識完全無用武之處,面對那種超自然力量,人類只能束手無策地看著它撲向自己,就像一隻被大象踩死的螻蟻那樣。

  平瑟頓到底獨自留在那個世界裡多久了?又到底耗費了多少歲月隱瞞著那個黑暗的存在?她不禁在心裡自問。

  但她沒有答案,也很清楚自己不會有答案。

  她想起路易‧福克斯出現在葬禮上的那天下午,想起平瑟頓看見他時的表情,以及在她被綁到這裡前,平瑟頓與福克斯之間的那場對話。

  也許路易‧福克斯才是那個握有答案的人。

  福克斯,他的狐狸。

  平瑟頓曾說過,她是他的玫瑰,當初她只認為那是個拿她名字來逗她的玩笑罷了,但如今她卻不由得有種感覺,感覺到這或許像是某種預言,某種早已註定好的宿命,她也曾看過平瑟頓最喜歡的那本童話書,而她很清楚,在那本書裡,小王子從來就沒有機會回到他的玫瑰身邊。

  她不知道平瑟頓會不會也走向和小王子一樣的結局,但她希望不會。

  至少剩下的那個平瑟頓,她希望他能得救。

  她在幽暗中笑了一下。

  平瑟頓一定得活下來,這樣她才能回去好好揍他一頓。

  當然,她也得活下來,她絕不能在這裡坐以待斃。

  她持續掙扎著,試圖將繩子弄得鬆一些,但在這個時候,她卻聽見了某個聲音。

  像是有人在搔抓著玻璃窗的聲音。

  她抬起頭,看見窗外有個黑影正在緩慢移動著,像是正窺視著屋內,逆光令她難以看清楚那東西的臉,但她覺得那似乎是個女人。

  一個披頭散髮,移動方式相當怪異的女人。

  接著,那黑影便消失在窗前,正當她納悶著那女人去哪兒時,忽然響起了一陣瘋狂轉動門把的聲音,然後是一陣衝撞,顯然有人正想要闖進來,這聲音幾乎把史考特嚇呆了,她知道自己非得做些什麼阻止那女人進來,但她卻動彈不得,不一會兒,門鎖便被撞壞了,她看見一個銅製的東西從門上飛出來,掉到地上,正當她驚惶地再次抬起頭時,只見門上僅剩一條拴住的鍊條還在頑強抵抗著,而門縫之中有一張蒼白完全沒有血色的臉,紅色的的嘴巴一張一合,發出不像是人能發出的尖銳嗥叫聲,而那張臉上原該是眼睛的地方卻是兩個黑漆漆的凹洞,當史考特一看見那張臉,便頓時毛骨悚然地想起了那幅畫,此時此刻門外的那個女人,就長得和《露琪亞》當中的女人一模一樣。

  那女人尖叫著,伸長著蒼白的指爪想要進來,史考特瞪著她,她知道那張臉實在是可怕得令人不敢直視,但她卻無法移開視線,她有種感覺,也許只要她一避開那張臉,那女人就會立刻扯斷門鍊衝進來,而那是她絕不樂見的,於是她只能坐在那裡,瞪視著那理應沒有視力可言的女人。

  過了一會兒,那女人像是放棄了,那張慘白的臉倏地從門縫中消失,接著,史考特聽見外牆又傳來了有人撞擊著想要進來的聲音。

  史考特覺得那聲音持續了幾乎有一世紀之久,遲早那女人──不對,那怪物一定會破門而入的,史考特低頭緊閉著雙眼,祈禱那東西不要進來,她很確信這地方絕非現實世界,外頭的那東西也絕對不是她能用任何常理能解釋的生物,那正是露琪亞,但那絕不可能是她所知的聖徒露琪亞,那是另一個擬態成聖露琪亞的怪物,以拙劣的方式模仿著聖徒的姿態,但終究改變不了醜惡的本質,這是那幅名為《露琪亞》的畫所造出的生物,而創造出那幅畫的人到底是多麼邪惡的存在,她連想都不敢想。

  平瑟頓就是用這種方式殺死他哥哥嗎?在那個人死前,是否也遭受了這種精神折磨?

  「滾開!不准進來!我叫你滾開!」史考特尖聲大叫起來,但她的聲音在那持續不斷的撞擊聲之下顯得十分無力。

  我就要死在這裡了嗎?

  她並不想死,就算要死,她也希望是死在比較接近現實的地方,要她死在這種虛幻的世界,她絕對無法接受。

  「救我……」她垂下頭,感覺到絕望重重地將她的心擊沉。「拜託……快來救我,喬伊斯……」

  她輕聲說道,連她自己都幾乎聽不見自己說了什麼。



  「這是犯罪現場。」史賓瑟簡單地下了結論,此時,第十九分局派來的成員已然封鎖了平瑟頓家,所有遭到攻擊的傷患被救護車載離,而史賓瑟仍在平瑟頓家的收藏館內試圖讀取案件記憶,杭特不知該做什麼,只得站在他旁邊看他像個靈媒一樣到處東摸西摸。

  「看來這裡沒我的事了。」杭特說道,但語帶幽怨。

  「本來就沒有,你可以回家了。」史賓瑟回道,他正將手放在一面空白的牆上,試圖讀取些什麼。

  「但史考特剛剛仍在這裡,現在卻失蹤了,我怎麼可能置之不理就這樣回家去?」

  「事實是,你就算待在這裡也幫不上忙,你的檢察官被那些非人種抓走了,以人類的力量是救不了她的。」

  「既然這樣,那你就飛去找她啊!你不是很行嗎?我看不出在這裡東摸西摸能有什麼幫助!」

  史賓瑟瞥了他一眼,說道:「我看得出她對你而言別具意義。」

  「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說這個!」

  「好吧,這或許會派得上用場,過來一下。」史賓瑟撇了撇頭說道。

  「要幹麼?」

  「這面牆上有很強的非人種氣息和意念,你的能力或許會有點用處,過來,把手放在這裡。」史賓瑟指了指那面牆。

  杭特走上前去,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將手覆在牆上。「你不是才說我幫不上忙嗎?現在又……」

  一道意念忽地射進他腦中。

  那意念緊抓住他的心志,侵入他記憶中的每一處角落,霎時間,他從小到大所有遭遇過的每一段記憶都被狠狠拖出來,攤開在那道意念之下,他下意識地想將手從那面牆上拔開,卻做不到,他感覺到視線所見逐漸變得不真實起來,眼前不再是那面空白的牆,而是一片酷寒的雪地,一個雙眼被拔出的白衣女子立於他面前,鮮紅的唇咧出一道微笑,嘴角幾乎裂到耳際,接著,他看見那女人的嘴唇動了動,像兩條肥厚的蟲子那樣蠕動著,而從那口中,他聽見了一句話。

  「來吧,孩子,讓我看看你的夢。」

  那聲音極度低沉,絕不像是女人的聲音,聽起來就像是無數電子雜音交錯在一起的聲音,像深夜收播後的電視雜訊,也像學校老舊的廣播訊息;像汽車音響中收訊不良的電台節目,也像無線電對講機當中嘈雜的人聲。

  那聲音就如同上千隻蟲子在飛舞著,並同時灌入他的耳朵裡。

  不要我求求你不要拜託不要別那麼做──

  接著,他看見眼前的景象又變了,原本的雪地已然消失,此時變成一個顯然是室內的場景,屋內很簡陋狹小,只有一張桌子、幾張椅子和一張床,一個紅髮女人正被綁在床邊,垂下頭看來像是沒了意識,杭特無法看清她的臉,但他絕不會認錯那熟悉的身影。

  「史考特!」他大叫出聲,而同一時間,眼前的畫面又倏地拉遠,那個無眼女人再次爬了出來,一隻蒼白枯槁的手猛地襲上他的身軀,穿進他的胸口之中。

  他尖叫起來,儘管他知道那隻手並不存在,至少不存在於現實之中,那並不真正能傷害他,但他實在不能說服自己這一切不是真的,那個沒有眼睛的女人又再次出現在他面前,就攀在他身下,伸長著細瘦如枯枝的手掏抓著他的心思,一股強烈的被侵犯感籠罩了他整個心神,令他幾乎崩潰。

  「找到了。」

 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,他還沒來得及想起這聲音的主人是誰時,就被猛地拉了開來,那隻枯瘦的手也從他體內被抽開,他看見那無眼女人憤恨地嗥叫起來,但卻僅能無助地退進她的世界裡,並消失無蹤;他整個人往後跌進某人的懷中,當他抬起帶有淚痕的臉望向那個將他拉回來的人時,才發現那是史賓瑟。

  而此時那傢伙臉上卻透著極為缺德的微笑。

  「太好了,你對史考特的執戀是有用的,這下我們找到入口了。」史賓瑟獰笑著說道。

  「你!你利用我!」杭特叫了起來,聲音還因為哽咽而破音。

  史賓瑟朝他一笑。「你不是很想幫忙嗎?現在總算找到點用處了,怎麼又不高興啦?」

  杭特用力抹掉臉上未乾的淚液,叫道:「你這混帳!那東西剛剛侵犯我!你怎能──」

  「喏,抓住這個。」史賓瑟打斷他的話,將一條黑色的帶子放在他掌上。

  「……吭?」杭特盯著那帶子,一臉茫然。

  「我要進去那個被你打開的異空間縫隙,救你的檢察官,把這東西牢牢抓著,綁在手上也可以,要是你放開它的話,我可能就永遠也回不來了。」

  「我要跟你一起去救人。」杭特說道。

  「不行,」史賓瑟斷然拒絕道。「那裡是別的東西的地盤,人類進去馬上就會被牠操控心志的,你剛剛不是親身體驗過了嗎?」

  想起剛剛經歷的事,杭特不禁感到一陣顫慄,他無從反駁史賓瑟的話,只得閉口不語。

  「等一下這入口就會關閉,記得抓好那條帶子,這樣我才能找到回來的路。」史賓瑟說著便邁步跨向那面牆,只見牆面上那片搖曳的雪地景象變得越來越小。「我馬上就回來,待會兒見,埃麗亞德涅公主。」他說罷便閃進那片逐漸變小的景象中,消失不見了。

  牆面又恢復成原本的樣子,正常得像是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似地。

  杭特坐在冰冷的黑白格子地面上,低頭望向手中緊握的那條帶子,帶子的這一端正握在他手中,而另一端則隱沒在牆面上,像一道停留在水面上的彩虹那樣,看不見確切的盡頭在哪裡。

  這是此時在他身邊唯一真實的東西。

  他將帶子綁在手腕上,打了個死結,坐在那裡等待漫漫長夜過去。



  史賓瑟不斷往下墜,直到落在一處鬆軟的雪地為止。

  奇怪的是,儘管周圍看來極度嚴寒,但他卻沒有半點寒冷的感覺,他想,或許是因為這裡並非現實世界的緣故。

  當他再次起身時,他注意到自己的視線變得比原先低上許多,原本他以為自己八成在不自覺間變成了另一個他所熟悉的型態「夏洛特」,那個型態是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,是他在漫長的不死生命中所獲得的一個姿態,但當他低頭望向自己時,他才忽然發現這念頭根本是大錯特錯。

  他沒有變成夏洛特,完全沒有。

  這地方的意念影響力遠比他原先想得還要大,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能在這裡發揮上一半以上平常的能力,要是他想錯了,那就完了。

  這時,一個陌生的聲音從他身後不遠處響起:「小弟弟,你迷路了嗎?」

  他轉過身來,看見一個比他高上許多的成年男子正往他走來,身上穿著飛行員的標準裝束,腰間繫著幾個皮囊,史賓瑟覺得那裡頭好像是空的。

  「我不是小弟弟,也沒有迷路。」史賓瑟回道,但聲音卻稚嫩得令他感到有些尷尬,儘管當他變成夏洛特的時候,聲音也是如孩童一般,但那畢竟是一個連性別都截然不同的存在,現在這副模樣則令他頓時有種退化的感覺,而這感覺讓他有點不是滋味。

  「你也是被狄恩‧瑪特吞噬的人嗎?」那男人問道。

  「狄恩‧瑪特?那是誰?」史賓瑟反問,他想直接動用讀心術去讀這男人的心思,卻發現這空間阻絕了他讀取的能力。

  太多意念飄浮在空氣之中,像一道道擾人的屏障,令他施展不開。

  男人的表情像是有點驚訝,但那稍縱即逝。「也是,你年紀太小了,不可能會認識那傢伙。」他說。

  「我並不是小孩子,是這地方讓我變成這樣的,」史賓瑟說:「你是誰?為什麼會在這裡?」

  男人看了他一眼,說道:「那是我要問你的話才對。」

  史賓瑟望著他,注意到他身上有種獨特的氣質,那是一種長期受訓練者的氣息,軍人?不對;警察?不對;他到底是……

  在近距離之下,他望見男人的眼睛,發現他的瞳孔很細,眼睛顏色非常淡,在光線下透著金色的光芒。

  就跟他一樣。

  史賓瑟立刻從腰後掏出一把槍,指著那男人。「你是非人種嗎?」他質問道。

  男人看見他居然有槍,似乎感到非常困惑。「小朋友,那可不是你能拿來玩的東西。」

  「我已經說過了,我不是小朋友。」史賓瑟說道:「我是第十九分局派來的,有個叫史考特的女人被抓到這裡來,我必須救她;快說,你是非人種嗎?」

  那男人揚了揚眼,說道:「我沒聽說過什麼史考特,這地方長久以來就只有我一個人,還有,我不是非人種,你可以把槍放下了。」

  「人類不會有像你那樣的眼睛,」史賓瑟說:「那是非人種的眼睛。」

  「聽說過非人種感染嗎?」男人冷笑了一下。「你看起來也像個非人種,應該知道吧?這是在直接看見某種特定非人種之後所帶來的永久型後遺症。」

  「你被非人種感染過?」史賓瑟不甚確定該不該相信他的話。

  「對,而且某程度上,我跟你應該算是同行,」男人將護目鏡和帽子扯了下來,露出一頭黑髮。「我是獵捕食夢魔的飛行員,也就是夢管制場的人,我叫艾拉‧羅森斐爾。」


To be continued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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